人们说往事如风，终会被吹散，但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风会吹过去， 也会吹过来。
01
姐姐以英语满分考上高中以后，在她的母校，一战成名的是我。
我从一个寂寂无闻的差等生成了一个全校皆知的差等生。全班56名学生，我是第55名。我爸在每次考试以后问我，这次考试又有缺考的?我低下头不说话，碗里的米粒在我眼前突然放大模糊，嘴角是比菜还咸的泪水。
初三开学，班级转来一个新同学。老师带她来班级，让她自己选一个座位，她坐在了我旁边。第二天上学前我想，她应该不会再出现在我身边了，昨天她还不知道老师在看到她坐在我旁边时诧异的眼光和眼光后面的事实。后来看到身边的她，和在语文课上偶尔睡觉的她，我想她大概只是想找一个安全睡觉的地方。
我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这个位置清静安全。我在每一科老师的课上，发呆，在本子上勾画，睡觉，老师都看不到。
只要她也不打扰我，管它呢，我想。
她不仅仅上课睡觉，在她不喜欢的语文课上，她还写物理题和化学卷子。语文老师和公鸭嗓子一样烂的课程，是我最好的催眠曲，没想到也是她的。
但除了语文课，她都很认真的听课，她从来不记笔记。也不让我记。没过多久她就要我和她一样听课和完成所有的卷子、作业。我神使鬼差的，竟然同意了。
她说我们都不是小龙女可以一心二用，所以记笔记和听课只能有一样“正在进行时。”只要听懂了课，笔记可以课后凭记忆补上，但如果没有听懂课，那些笔记屁用没有。是的，她说屁用没有。在我们差等生心里，好学生是不说脏话的。她说了屁用没有后，看着我意外的样子，笑了。我看到她弯弯的眼睛，透着狡狤的光。
那天以后，我开始好好学习了。
她总是不厌其烦的给我讲题。一道数学题，她会让我先把题读懂，把题中已知条件和数字写下来，再回头看问题，找到解决问题的公式，代入已知条件。如果我用一种方式解答出来了，她会让我再想另一种方式。她总说， 数学题是数学公式的反证，只要明白了需要用的公式，就可以解答出来。她还说，几乎所有的数学题都不会有一种解决方式，像不是只有学校的大门才能让我们走出校园，条条大道通罗马，我们还可以在想逃课的时候爬大墙出去。是的，她还逃课。
她让我把做错的题整理到一个错题本上，让我用理解解题的思路去反理解和记忆公式。她说所有公式都不是背的，只要知其所以然就可以知其然了。她的逆思维方法刚开始搞得我一头雾水，但在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这个办法特别适合我这个笨脑子，可她说，我不是笨，是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
她从来没有因为我反复做错的题说我，也没有因为我偶尔想放弃学习说我。她说每个人都希望往上走的，只是有的人习惯了往下走，习惯了往下走的轻松，可久了也会疲惫。但往上走，走的多了，你会更有力气。
我在一次考试后找到了这个力气。
我用她告诉我的方法做题，也用她告诉我的方法写作文。她说写作文就是按主题找到一个中心，然后用一个词或者一个句子写下这个中心，再一点一点扩写这个句子，再扩成段落。她说，你看你在本子上画的画，也是这样子。我一下子明白了，我像画一棵大树一样写作文，树干，树根，树枝，树叶，树上开了花，结了果。树有阳光，有风，有雨，有停留的鸟，有嬉戏的孩子，有休息的老人，有象棋也有玩具汽车。
我疯狂的喜欢上了学习。我已经不是差等生了。
02
初三下半年，陆陆续续有同学不来上课了，早恋的同学也不躲闪老师了。幸好我喜欢的男生还每天都来。我想他也许知道我喜欢他。
直到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我破天荒的考了五百多分，那是我以前考试成绩的倍数。我顺利的去了一所普通高中。和我喜欢的男生。她理所当然的去了重点高中。
开学后，我去门卫拿她给写的信，发现了一样信封上一样的地址和字体，写给我喜欢的男生的信。女生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她从没有和我说过，她和我喜欢的男生，有什么交集。在初三那一年，她是和我一起度过的。
我喜欢的男生，我叫他朱朱。
当我把她的信递给朱朱的时候，我看见朱朱亮起来的眼睛。我知道，我猜对了。
我不能近水楼台失了月。
我开始巧遇和朱朱一起吃早点，巧遇和朱朱在图书馆借了同一本书，巧遇和朱朱晚自习下课后在楼道的两个方向一起出来回宿舍。
我在朱朱和同学在一起时，大声喊，明天吃早点等我哈；晚上图书馆记得给我占位置啊；明天晚自习下课不用等我一起回宿舍啊。
我无视朱朱同学的哄笑，坦然接受他们了然于心的目光，假装不知道他们的误会，那样朱朱也没什么要解释的。反正总有一天，连解释都不需要。
时间让事情成为习惯，习惯让误会成为事实。
我用了一年的时间。
再去门卫拿信，一样的信封、地址和字体的只有一封了。有时候我去的晚，只剩下她寄给我的一封信放在那，会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然后那种感觉很快就被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朱朱赶走。
我不知道朱朱是怎么和她说的分手。她和朱朱在我前面没公开关系，所以我不能问。她给我写信从来没有提过朱朱，朱朱也一样没有提起过她。我想，朱朱也一定没有和她提起过我。这个秘密在我们三个人心里，有不一样的版本。但我不想是她眼里朱朱秘密的女友。
我和她说17岁的生日我想过的不一样一点。她说要怎样不一样，我说我希望你在我身边陪我。我准备好了各种说辞，只要她来。为了这一天，我做了比说辞更多的准备，但所有的准备都需要她来，那些准备才有意义。
她什么都没说，答应了。
我的生日不是周末。我们的学校离了五个小时的火车。
03
那天晚上放学，我让朱朱和他的同学先去饭店，让我宿舍的大姐带我的同学也先过去。我去火车站接她。她和以前一样，瘦瘦的，穿着白色的裙子，看见我，两个小酒窝在她的脸上，和眼睛一起发着光。她跑过来把我拉进她的怀里，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想起朱朱的怀抱，一样的温暖但更宽阔。
我的心里有一瞬间的不忍。
就一瞬间。
我拉着她的手出现在饭店的时候，包间里好几十人一起看着我们。谁都没有发现朱朱一刹那愣住的脸，而我选择视而不见。我拉着她坐到朱朱的旁边，和大家说，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和朱朱的同学。朱朱和她在大家的眼光里微微点头打了招呼。
班里平时最活跃的同学在旁边喊，朱朱，今天嫂子过生日，你准备的什么礼物啊？我不知道朱朱当时是什么表情，我看着身边的她，握着水杯的手，像用了所有的力气，而她的脸色比白色的瓷杯还白。我的一只手放在朱朱的大腿上，看着大家期待的笑脸，然后转过头看着朱朱说，你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啊。我在大家更大的笑声里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我没有紧张也没有觉得抱歉。心跳只是因为我太开心了。
没有人发现她和朱朱作为我共同的同学，整个晚上都没有交谈。她留给我的那些高中同学一个安安静静的印象，和一张有一点冷寂的脸。
我不知道她那天连夜赶回学校是不是在计划之外，我和朱朱手拉着手在火车站和她挥手告别。她苍白的脸让十月的夜晚变得比我记忆里的任何一个冬天都冷。
那是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她再没有给我写信，我也一样。
此后的每个假期回家，我去她家找她，她妈妈都说她去图书馆了。大学以后，她假期很少回来。后来我不再去找她了。
我心里没有那么多不舒服的感觉了。
04
我和朱朱很快就分手了。后来我明白，我并没有多喜欢他。在初中的喜欢是青春躁动的萌芽，而高中的喜欢是我想证明自己，我也有比她更好的地方。
我只是想证明我自己。
那是小女生的阴暗和嫉妒，是我尽管喜欢她，也希望她没有我过得好。她也可以过的好，但不能比我好。
除了学习，我只比她漂亮，这不够。她有的，我也要有。
只是我当时不知道，抢别人的喜欢不会让我真正快乐，伤害她也没有让我真的开心。
没有她在我身边的高中三年，我没有她的光芒掩盖，没有她要求我好好学习，没有成为差等生，也没有考上一所好大学。我回了老家。
在很多年的初中同学聚会里，同学们都会问我能不能联系上她，我总是默不作声，同样沉默的还有朱朱。
这些沉默将她和我和所有的同学隔离开。但我心里明白，在17岁那年的生日晚上，我用一场盛大的见面早已经划定了她和我们的分离。
后来我又谈了几次恋爱，但都没有太久，我也没有特别好的女同学，每次谈恋爱我都会想起她，想起朱朱。我再没有遇见像她一样对我好的人，也没有遇到非他不可的人。朱朱以后，我不断的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仅仅因为争强好胜，仅仅因为想要身边有一个人。
很多次同学们问起她时候，我望向朱朱，在他眼里看见的同样是不知道三个字。我想，她从我们每个人身边走开了，也终有一天，会从我们心里走开。
我以为时间会遗忘很多东西。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真的忘了。
和相亲对象结婚的前几天，我收拾以前的东西，在一个箱子里看见了一个索尼MP3。那是我17岁那天她送我的生日快乐。初三毕业前，我们一起讨论希望收到的毕业礼物，她说索尼MP3太贵了，可不可以晚一些再许这个愿望。我说那就改成我的17岁生日礼物。希望我的17岁不是雨季。那一年林志颖的《17岁的雨季》正唱响大街小巷。
我打开手机找到这首歌，坐在阳台的飘窗上，林志颖的歌声流淌出来，记忆袭来，窗外有风吹进来，我仿佛看见她第一天走进我们教室，站在那里找座位，看见我的时候，扬起嘴角，一身晴朗。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
我们有共同的期许
也曾经紧紧拥抱在一起
…………
